淡色天空幸福論

十七、微笑

　　冬饗宴，理所當然的停辦了。直到那天的最後一刻小夢也沒有上線，小累已經哭得幾乎快垮掉，解析憔悴的被電腦判定精神不適合上線而踢出遊戲。晨星嘆氣，看著哀哀慼慼的公會，想起去年這個時候，大家熱熱鬧鬧準備過年，冬饗宴後下線過年是公會裡大家的習慣，今年……

　　能夠笑著過年嗎？

　　「怎麼辦，要去看看嗎？」貝伊諾悄聲問，不是不想去，可是這種事情畢竟是……「就要過年了，一直懸著也不是辦法。」

　　「目前還沒聽到任何關於喪事的消息……在我們圈子裡。」wraind說

　　「唉……」貝伊諾大大的出了一口氣，揉頭：「怎麼會這麼的……」

　　「就不要想太多了，也是沒辦法的。」wraind回答。

　　「喂。」晨星走過來，神色嚴肅：「商量一件事情。」

　　貝伊諾和wraind兩人互看，然後貝伊諾點頭。

　　「我說……我們去找小夢吧。」晨星說。他並沒有放低音量，幾個人抬起頭看著他們。

　　「去找小夢？」貝伊諾有些驚訝，海藍色的眼睛眨了眨，像是想明白了什麼：「你的意思是──」

　　晨星撇過了頭，沒有當面回答：「過年，不是要團圓嗎？」

　　「晨……」

　　「你會這麼說，就表示到最後了吧？」wraind問，他們都知道晨星的職業，都知道晨星的本事，他們相信。

　　晨星默默的點頭。

　　貝伊諾低低的嗚咽一聲，按住自己的眼睛。Wraind輕輕的伸手，拍著他的背。

　　「我覺得……她會想見我們的，雖然她一開始並不是很打算說。」晨星解釋他這麼提議的意圖：「而且，我也不想，有遺憾。」

　　「我也是……我也是啊……」貝伊諾說，抬起頭，「我引她進了公會，沒有相處多久，她為我做的事情，也還來不及回報。」

　　「縱使我不能回應她的感情……」貝伊諾說。

　　「你知道？」晨星挑眉，看著貝伊諾：「我是不意外你知道，可是你竟然沒有遏止？」

　　「……來不及」貝伊諾平靜的說：「然後，她這樣……我想，也不用刻意拒絕了，我不覺得小夢不清楚自己的感情。」

　　三個人沉默下來。

　　「去吧。」wraind最後閉上了眼睛，說：「我知道她家在哪裡，我會去問、去安排。」

　　「嗯。」貝伊諾點頭，「我先下線……回國的日期再往後延。」

　　「你……不要太勉強。」wraind說：「不要到時候又追工作追到死。」

　　貝伊諾笑笑，身影逐漸消失。

　　「我也先下了。」看著貝伊諾下了之後，wraind說：「最晚明天給你答覆。」

　　「好。」難得的沒有吵嘴，晨星答應，看著wraind下線。

　　一直在意旁的呆子走過來，顯然的也是很無奈。

　　「晨。」

　　「小累還在哭？」

　　「沒有，君草放了沉睡術。」呆子回，沉默了一陣子，開口：「晨你們多早前就知道了？」

　　「不比你們早多少。」晨星回答，轉身，緩緩往一旁的椅子走去：「她突然說要卸任、說要選過。」

　　「你們剛剛再說要去看她？」

　　「對，我們──」晨星斟酌了一陣，解釋：「之前有過一次的網聚，那時候看不出來她有什麼不對，只是很蒼白、有些瘦弱。」

　　「天知道……這樣子看起來沒事的人，一發作都很嚴重。」呆子低低的說。

　　「所以，就變成今天這樣了。」晨星結論。

　　「前陣子她很少上的時候大家就已經開始感覺不對勁，」呆子說，跟在晨星身後：「只是……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。」

　　「大家都還太年輕了，經歷不夠。」晨星走到椅子前坐下，有些疲憊的攤在椅背上：「對於死亡、離開這件事情……」

　　「誰看得透？」呆子嘲諷的笑了笑：「晨，她這麼年輕，她比我還小。」

　　「我知道。」

　　「她才玩了一年，如果繼續下去，她明明會很強，說不定會像你們一樣。」

　　「是啊……貝貝的眼光從來不錯。」

　　「她是個好孩子……」

　　「嗯……」

　　兩人沉默，天空中開始下雪。

　　看著天空中的雪緩緩降下，呆子最終低了頭，用雙手撐在眼睛上，晨星聽見他大大的抽氣聲。

　　安靜的只剩下雪落地的聲音，後宮街上幾乎沒有什麼人，偶爾傳來腳步聲，也是輕輕的、像是怕吵醒了誰一般。

　　「可能的話……都去吧……」晨星低聲說，而身邊的呆子將雙手互相握住，像祈禱一樣的抵在額前。

　　台灣的過年總是下雨。

　　這三天清醒的時間很少，大部分的時候，都睜不開眼睛。啊啊……沒有趕上冬饗宴，小累……還哭嗎？

　　終究是到這個地步了，他們……還好嗎？

　　會長來了一次，那次我沒有見到，是後來媽媽說的。第二次他帶了貝伊諾和晨星來，問我如果解析來的話，我想見他嗎？

　　我笑。

　　「我希望再見你們一面。」我這麼回答。

　　他們點頭，然後離開。

　　之後爸爸搬來了視訊電視，而解析來了。解析眼睛是紅的，但是他沒在我面前哭，他看到我笑了笑，坐在床邊跟我聊天。

　　小累沒哭，但是也還沒上任，因為妳都不去交接啊。

　　嗯，大家都很好，他們準備吃王。

　　冬饗宴……還是不辦了，妳上來再說。

　　妳不要擔心，大家會沒事的……

　　「解析……我真的不介意你哭。」我說。

　　解析一怔，然後咬了唇，低頭不斷的搖著。

　　「可是，你這樣看起來好難看……」我笑。

　　「小夢……」聲音中帶了哽咽，最終還是落下淚來，握緊的雙手指節泛白。

　　「解析……謝謝你。」我說，躺在床上，看他低著頭、強忍住泣音：「果然一個人躺著，還是很寂寞的呢……」

　　「我本來……不想讓任何人來看我的。」我說，「因為一直躺在床上，好難看，又不能跟你們玩太久、講太久話……」

　　「可是，我真的好想你們，明明才幾天而已啊。」

　　明明不過兩三天不見面，卻覺得好像好幾年沒見面一樣。睡著的時候不斷夢見在遊戲中的事情，夢見在遊戲裡的人，我們說笑、我們打怪，一起吃冰、一起到處亂跑、一起被怪追。醒過來之時，卻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。

　　「房間的顏色這麼多，你看。」我指著天花板，為了讓房間活潑一點、不要這麼死氣沉沉而刻意圖上的花樣、顏色，以前總覺得好繽紛好漂亮，但是真正見識到了外面的世界，才知道這不過就像是在井中看見的一小片天而已，外面……更美麗的東西、更漂亮的顏色、更多彩多姿的生活，一旦體會到了，根本不會忘記。

　　「真想……回去。」

　　真的……如果可以回去，我願意放棄一切……

　　解析伸出手，握住我擺在棉被上的手，緊緊的抓住。我閉上眼睛，感覺眼角濕濕的、感覺到解析顫抖著手，抹掉我的眼淚。

　　「解析……謝謝你，還有對不起……」我說。

　　「……是我才要謝謝妳……」幾乎是沒有聲音的說著，解析一直握著我的手，直到我睡著都沒有放開。

　　模模糊糊的，好像看見了小累他們，似乎也看到過貝伊諾，可是真正感覺眼睛張開了，卻又什麼都沒看見。我以為在做夢，但是身體的疼痛與混亂不斷交替著，一直聽見哭聲、一直聽見呼喊，我想開口跟他們說我沒事，但是卻發覺自己的聲音出不來。

　　啊啊……這就是意識與肉體的不協調嗎？這就是……結果了嗎？

　　「小夢，妳不是一直很想看見大家？」

　　突然的，我聽見了貝伊諾的聲音，他這麼問我。聲音很溫柔，帶了一點點哀傷的感覺，跟在遊戲中聽見的強勢、歡樂、憤怒……這些的聲音都不一樣。

　　「十二月，妳還沒交接，給我起來。」

　　嗚哇……會長大人！

　　「小、小夢姊姊……妳不看到最後不行啦！」小累的聲音。

　　「小夢，快起來，大家都在不能缺妳喔。」貓頭鷹？

　　啊啊……好像很多人的樣子，好像很熱鬧的樣子。爸爸媽媽的聲音也在其中，我聽見他們在招呼大家的聲音。

　　好想看看大家……好像最後也能看到大家，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呢？

　　「小夢！？」

　　「欸！她醒了！」

　　驚呼聲傳開，朦朦朧朧還很不適應的雙眼看見好多人形在晃……

　　「……誰？」

　　「小夢。」解析坐在上次他坐的地方，一樣握著我的手：「是我們。」

　　我有些艱辛的看了四周一圈，果然，小累、君草、呆子、赤焚、艾蘭諾、伊斯、默風……幾乎認識的都出現了，整個房間從來沒這麼擁擠過。

　　「你們怎麼會來？」我笑，問他們：「不是有人不住台灣嗎？」

　　「跟會長用『下十次副本』交易機票。」伊斯笑道：「會長的機票不便宜喔！」

　　「我倒覺得很便宜，」觀月笑著說：「我住加拿大喔，十次副本就可以來台灣一趟，超划算的。」

　　「我住巴西，也超划算。」赤焚接著說。

　　「噗……會長做了賠本生意。」我說。

　　會長在後頭沒說什麼，只是勾起嘴角笑了一下。

　　「對了……你們怎麼都在這邊？」

　　「冬饗宴改到妳家辦了。」會長簡短的解釋：「妳就順便幫小累交接一下吧。」

　　「欸……好像很隨便似的……」

　　「才、才不會呢！小夢姊姊。」小累笑，可是臉上的笑容很僵：「小夢姊姊的房間超漂亮的！」

　　「真的，而且好大！」赤焚說。

　　「我只有今天不覺得它大。」我說，掃了他們一圈「真好。」

　　「小夢，我們帶了很多好玩的喔！」呆子說著，一堆有的沒的堆到我床上：「要玩嗎？」

　　「當然要了！」我說，笑著想要坐起，解析和在另一邊的默風連忙幫我把枕頭擺好、把我扶好：「謝謝。」

　　「不會。」默風回，很神奇的在現實也從背後拿出了爆米花。

　　「喂喂你怎麼現實也有辦法……」赤焚目瞪口呆。

　　「這是我的拿手絕活。」默風擺了個y的手勢，然後問我要不要吃。

　　我笑著搖頭。

　　「好了好了～來玩吧！」貝伊諾擠過來，說，手上拿著撲克牌：「大家一起玩的，玩ｕｎｏ？」

　　「好啊～」

　　「我參一腳！」

　　我笑著看他們發牌，我手上也一份，講解著遊戲規則的貝伊諾好溫柔、搶著要玩的洋燕好可愛，死不肯放手的舞玥長得好漂亮……

　　可是，大家都笑著，雖然有的很僵、有的根本像在哭……

　　但是我真的好開心。

　　「小累。」我喊，很擔心自己的聲音太小，會被他們蓋過去。

　　「怎麼了？小夢姊姊。」但是小累馬上聽到，立刻走過來。

　　我微笑，握著她的手，看她。

　　「從今天起，後宮的聖司，就交在妳手上。」我說。

　　剎那間整個房間安靜下來，所有人都看著這邊，但是我已經無暇顧及他人。

　　「小、小夢姊姊……」

　　「要已後宮的利益、後宮成員的福利作為第一要務，讓公會運作順利。。」我說，想著這一年，我有什麼樣的感受：「這公會啊，高層都很會惹事，很不低調，所以我們就要辛苦一點。」

　　「小夢……」貝伊諾伸出手，按在我另一隻手上。解析握著的那隻加重了力道，不安的顫抖起來。

　　「喜歡著後宮、愛著後宮……雖然她很奇怪，雖然成員們也很奇怪……」我再一次的從左至又，一個一個看過他們，希望能把他們永遠印在腦中：「可是，我還是最喜歡……這個公會了。」

　　「小夢……我們也很喜歡妳啊。」舞玥笑著說，可是晶瑩的淚珠還是從她眼眶中不斷湧出。

　　「小夢，別這樣，妳都不先告訴我害我沒辦法奏樂呢！」貓頭鷹說著，揚起手上的笛子：「我特地帶來耶。」

　　我回他一個微笑，覺得有點疲憊：「對不起，我不知道……」

　　「算了，現在也還來得及啊。」

　　「也是呢……」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，吐出，有些艱難：「只是，可惜我已經說完了……」

　　「小、小夢……」貓頭鷹的聲音有點顫抖。

　　「小累，妳記住了喔？」我問。

　　「小、小夢姊姊……」察覺什麼似的，小累的眼眶又開始泛紅、鼻子也是：「沒有！我還沒記住！再多說幾次好嗎？」

　　「可是我好像沒辦法再說了……」苦笑，我覺得眼皮開始重了起來。

　　「小夢姊姊！」

　　「解析，麻煩你了……」

　　「我……」

　　「小夢，別睡著，大家都在這裡……」君草說，對我微笑：「睡著多可惜？」

　　「對啊小夢，別睡。」舞玥也跟著附和。

　　「聖司，別睡啦！」

　　「繼續玩嘛！」

　　耳邊迴盪著一聲又一聲，，『我們一起玩吧！』這樣的聲音，讓我很想笑、很想張開眼睛、很想和他們一起玩。

　　「好開心喔……」我說，逐漸瞇起的眼睛已經快要看不清楚他們的樣子：「可是……我真的張不開眼睛了……」

　　「十二月……」會長的聲音低低的響起，我勉強的想往他的方向轉動頭顱，卻力不從心。

　　「……一路……走好……」晨星的聲音「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妳……」

　　『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妳』

　　「如果可以微笑著……請一定要繼續笑著下去……」我說，雖然眼前已經一片黑暗，雖然腦筋已經越來越難去想事情……

　　「這就是……我最後的願望。」

　　笑著走下去，各位。

　　我這一生，畢竟不是遺憾的過去。最後的這一年，我擁有了一切。

　　在萬物初始之春，彷彿萌芽種子一般的，我獲得新生
　　在萬物蓬勃之夏，我有了許多的好友和第一次發生的經驗
　　在萬物凋零之秋，我和大家一起渡過難關
　　而在萬物寂靜之冬，我終於毫無遺憾－－

　　「──小夢！」

　　「聖司！」

　　「……小夢姊姊！」

　　──如果可以微笑著，請一定要繼續笑著下去。這就是我最後的願望。──